这的确是一段特殊的日子,没有七彩烟花的热闹,没有朋友串门的寒暄,街上行人寂寥无几,偶尔传来的脚步声,也是踢踏踢踏,沉闷而快速。枝头上拜年的小雀,也被挡在了坚硬冰冷玻璃窗外,“可能是醒早了,春天还没有到来”,它想,索性咳了几声,扑腾扑腾飞回树梢,陷入了深深的沉睡,街道又被掐住了咽喉,没了声息。
玻璃窗内,我和其他人一样,无所事事,只能用无休止的阅读,来填充深渊似的空虚,文学小说,专业书籍,新闻报纸,都是我如饥似渴的精神食粮。只是,不知不觉地,我会在疫情新闻版块上多停留几秒,或许是一种潜意识,或许是一种本能,或许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,或许是一种魂萦梦牵的希望。
那是一个清晨,依旧寒春。躺在床,我扒拉着手机,看着《学习强国》,汲取着一天创作的灵感、学习的动力和生活的信心。“春暖花开前,他被病毒打倒,却从未被打败”,一个标题文案吸引了我的注意,我点开,入眼的是一张黑白照片,面容憔悴,眼神空洞,我知道,这是我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认识条纹领带医生。
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?竟让人间涌起一湖哀悼的血泪。
中共党员,主任医师,医学博士,研究生导师,每一个身份都举足轻重,每一个身份背后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奋斗史,每一个身份代表着每一份沉重的责任。我惊呼于他的优秀,又沉默于他的早逝,本不信天妒英才,却不得不接受现实。我几近疯狂的搜索着有关他的一切,我想了解他,剖解着他拥有强大信仰的力量源泉。
我为什么叫他条纹领带医生呢?
翻遍他所有的照片,我发现,无论演讲还是工作,无论身着黑色西服还是白衣外套,他总是打着一条条纹领带,不见陈旧,看得出平时保养得很好。也许是某个重要的人送的吧,也许对他来说代表着一种入情的深意,是他坚强外壳下藏着的一份柔软。
提笔,我把时间调回到一月,我宿入了与条纹领带医生无限的神交中,我仿佛置身于一片时光投影中,飞往,武汉。
办公室里,两席白衣,眼神同样地刚毅如炬。
“王书记,上面给我们医院下达了任务,接收499名新冠肺炎病人!人数仅次于市医院。”条纹领带医生兴奋地说着,眼底透着光,声音里是安耐不住的激动,他仿佛无视了任务的沉重,只看见组织的信任与肯定,外人避之不及的恶疾猛兽,在他眼里变成了任他宰割的羔羊。
“这可怎么办!两天时间太紧张了。改成定点医院说起来简单,但在两三天时间内完成是十分艰巨的任务。”王书记有些担心,改造病区、腾挪病房、调配人员、运送病人、解决物资,任何一项工作都需要条纹领带医生协调安排,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,坐镇医院的条纹领带医生根本没有合眼休息的机会,也一定会吃不消的。想到这里。王书记眉头不知觉又深了几分。
“想办法呗,船到桥头自然直,这是国家也是人民交给我们的光荣使命,我们一定要不辱使命。”条纹领带医生看着皱眉的王书记,为王书记打着气,却不知他身上工作担子更重。
王书记好气又好笑,心想“随他干吧,他自己是医生,会爱惜身体的。”
王书记猜错了,他以为条纹领带医生只是工作认真,其实不然,条纹领带医生有一种对工作的偏执,对待任务,他更是有一股子不完成不做好不罢休的犟脾气。
一台五十多年的机器,倘若要求它高强度地工作,几近苛求,工作的惯性让它高速的转动着,齿轮磨损,勉强带动着生锈的零件驱动,转动轴已经出现裂痕,它仍然有条不紊地运行着,它似乎已经习惯了转动,停不下来,冷却液发着高热,沸腾低吟,一切,藏在了不被人看见的未知下。
条纹领带医生,还是一个“双标”的人,浑身充满着独特却理所当然的矛盾,他工作严格而生活随性,待人友善却严于律己,对年轻人来说,他是一个智者又是一个和蔼的长者。有一次他去食堂吃饭,站在食堂门口远远地看到一名年轻女护士过来,便掀起门帘等她过去了才走,仿佛在他眼里,小护士连掀起门帘的力气都没有,他认为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,便随性了,倒是小护士的午餐多了几分快乐。但对于工作,他确有另一副面孔,医院引进的每一个人才,他都要亲自观摩其做一台手术、与其谈一次心,摊到台面上综合考察过关才行,任谁打招呼都没用!对于开会要做的报告,他从不交给助手,而是自己加班熬夜修改,对他来说,假手他人,是对他人格的极大侮辱。哎,他就是这样一个“双标”的人。
1月22日晚,接受病人的前夜,条纹领带医生依然忙碌,他不停地在住院楼来回跑了一夜,不停地修整、检查、完善。他心里只想着“不知道我们这三区两通道做得够不够规范,能不能保护我们的医护人员?”凌晨四点,他终于停了下来,但似乎还不想休息。他打开了手机通讯录。谁能提醒他一下,他已经通宵了两天了!
“喂,老公。”电话另一边不一会便有了声。
“老婆,帮我准备一下衣服,我明天要在这边住下了。”
………
他结束了不到一分钟的通话,他知道,同样在医务系统的妻子,现在也是扛着重大的使命,他知道,没有多余时间给他们了,防疫如防虎。
一月23日,他已经熬了三个通宵了,病人如潮般进入医院,所有的对接工作正常进行,他稍微放下了心,多日压抑的不适感也涌上胸口。
“王书记,我觉得有点不舒服,明天准备去做个CT,免得传染你们。”条纹领带医生对身边的人说。
“你不会有事的!”王书记笑着说,以为他在开玩笑。
条纹领带医生没有说话,他是医生,他知道,他极大可能是感染了。从1月份几名发热病人住进医院ICU开始,他担心病人就医治疗不顺利,就多次带头查房。1月中旬他就有些“感冒”,持续低烧了一周多,还有点喘,但他只打了针,又继续工作。
很不幸,他猜对了,CT检查结果显示,他肺部已经严重感染,他被送进了ICU。到底是什么力量,让他带着残破的身体,白天忙完工作,晚上去挂点滴,再回来继续对抗中毒兽的凶潮!
也许,故事本该到此告一段落,没想到却是迎来了血的高潮。
ICU里,条纹领带医生的身份变了,可他心中救死扶伤的使命和担当没有放下。他一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,在病房不停地接打电话、回复微信,从白天到黑夜。一会儿问病人收进来了没有,一会儿问院内感染防控做到位了没有。他从病人又变成了奔赴最一线的工作者!
“您现在是病人,您要听我的!”
这不知是年轻医生第几次的提醒。
“我丢不下啊。”
看着身边同样被恶疾肆虐的病人,他无法放下身为医生的执念。
条纹领带医生总是能给病友带去信心,他目送着一个一个病人出院,自己病情却江河日下。终于,他鼓舞不动了,带上呼吸机也只是让他舒缓一分,他又变回了病人。只是这一次,他的身边多了一群康复的病人为他打气。他笑了,尽管依旧难受。
“老公,你一定要加油!”妻子给他发了信息
“折腾了一晚上……我以为我要死了,缺氧。”
“要我去照顾你吗?”
“不用,早上打了呼吸机,好多了。”
“我去照顾你吧?”
“不要!”他斩钉截铁。他知道,妻子医院的班子离不开她,有更多的病人需要她。
时间,沉默。
条纹领带医生终究病逝了,他倒在了春暖花开之前,带走了凛冬的最后一丝寒气。但是他从未被打败!一身身忙碌的白衣,附着他的灵魂,装着他的理想,担着他未完成的使命!
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寥寥数语便已文末,在此归还先生姓名。条纹领带医生本名刘智明。有人从条纹领带医生上看到了李文亮,看到了江学庆,看到了张君浩……也许,医生有着共有的灵魂,是一种红色,鲜艳如血。
市民捧着热干面在挥手,武汉樱花开了,真美,小雀在婉转低吟,追逐盘旋,看哪,敬爱的医生,这春色满园的中国,如您所愿!
七绝·悼刘智明医生
一夜春香惜旧梅,红尘滴落撵成灰。
问君何故轻生死?拂去衣襟便不回。
(主创:林庆彬)